风正鸣叫,队伍逆风而行。脚步的声音,板车的声音,压过风势,从大地上徐徐隆起。李子一觉得,大地正在升高。是被他们的声音抬高的。这么一直走下去,走到山城重庆,他们就比山城还高了,高到天上去了,他们将在天上放牧这群动物,以霞光为食,以云气为饮,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侵略者,更不会因为侵略者而流浪和逃亡。 这么想着,李子一睡过去了。 出发没两天,他们就学会了这般站着睡觉,甚至走着睡觉。 人如此,动
夜晚的寂静与暗晦里充满着蓄势待发的事件。因此人类的无意识与超意识都属于夜晚的范畴。 ——《塔罗冥想》 他们在奥利文萨的相遇纯属一场意外。 三月的奥利文萨,正是旅游旺季。海边的白色塑料躺椅上被各种颜色的塑料防水包、拖鞋、防晒霜和啤酒占据着,赤条条的人们趴在海滩上享受着炽烈的日光浴。这其中就有S。当A赤脚踩着滚烫的白色细沙,走过S身边时,被她后肩胛骨那两片对称的曼陀罗花文身深深地吸引住了。那是A
“我发现了不做噩梦的方法。”练完卧姿体式,即将进入最后大休息,邱爽平躺于瑜伽垫,四肢懒散张开,面朝天花板,表情空泛,冒出这么一句。 不确定她是在对我说,还是对空气。我关掉灯带,房间沉入静谧的暗。 “轻轻闭上双眼,我们开始休息术,今天你喜欢在哪里?” “海边。”邱爽轻声回应。我有若干套休息术引导语,林间、草原、湖水、海边、天空,作为私教学员,她可以选择场景。 “放空杂乱思绪,深长地呼吸,想象
母亲要在院子里栽一棵树。一人多高的枇杷树,树干有小孩胳膊粗细,上分三杈,各顶着几片宽阔树叶。母亲说树原长在后山寺门外,她看见,觉得好看,特向师父们乞来的。 我小时候,院子里一直有一棵桂花树,花开时节,满院子香。桂花树外用镂空砖墙围着,墙上摆满花盆。父亲在花盆里种药草,桔梗、艾叶、益母草,到处攀爬的金银花,还有能吃的薄荷、荆芥等。有一年,有人在山里采到一株开绿色花的七叶一枝花,也送来给父亲栽种。七
多少年了,故乡迎接我的方式从未变过。不论儿时跟随母亲进城归来,或是在外求学那些年每一次寒暑假返乡,还是今天我带着女儿、拎着行李箱下车,我所做的第一件事都是蹲在路边呕吐。即使在都市生活多年,晕车的毛病仍然顽固地留存在我体内。在城市平坦大道上短途行车时还能忍受,家乡长达三十公里的蜿蜒山路实在是要我的命。这也是自母亲死后我五年没有回乡的原因之一。 原本大巴车还要驶入村路的,我告诉司机,就在这里下吧。我
一 杨橙敲了两下窗玻璃,陈雨猛然惊醒过来,她看见杨橙的脸贴在窗外,白雾在玻璃上逐渐扩散开来。杨橙把生煎包往车上一放,立马摩擦起双手,急促地呼起气来。陈雨被她带进来的冷风冻得一哆嗦,她许久没回南方了,这刺骨的湿冷感一时令她无所适从。陈雨一边咀嚼一边同杨橙说起方才的梦。狭长的丛林隧道里,悄然躺着龙的骸骨,仿佛深深扎根在那儿的,恐惧宛如倾盆雨下。再驶过八公里,就到清水镇了,陈雨的十指已然僵硬得伸展不开
一 走过阴冷的水泥楼梯,步子轻飘飘的,像一道被扯破了的蛛网。白石灰抹的楼道墙壁上,到处是红色、黑色漆印的“办证”广告,它们很久没有更新,被一年年的返潮弄得面目模糊起来。这幢单元楼是世纪末建造的,大概是某个不知名的建筑商大胆下海的结果,不知道生意人如今腰缠万贯还是血本无归,只剩下这幢名为“新世纪”的商业楼,孤零零立在春谷县的东郊,浣河下游旁边。楼道里的阴湿空气中,有一股常年不散的尿臊味。在这个被小
一 这是一个封闭的实验区。 陆恒熟练地从透明液罐中抽出液体,将针头嵌入“冬眠人”胰腺部位。屏幕上绿色的柱状图变成红色。隔着玻璃墙,他见林蓉做了个结束的手势。 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听见林蓉汇报:“陆教授,情况一切正常。冬眠基因PL基因和PDK-4基因在胰腺里被催化液体顺利激活,甲状腺和肾上腺作用降低3分,体温降低0.55度,脂肪酶和储备酶已生成2%,冬眠酵素启动,正在进入慢波睡眠。” “好
一 窗外还没露出鱼肚白,巴基里就已经醒了。他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亲吻熟睡妻子的额头,抚摸她七个月的孕肚,然后洗漱整齐,骑车离开家门。这一习惯几乎融入了他的血液。每天黎明之前,他都要摸黑出村,骑向通往布兰卡的柏油马路,一刻不敢停歇地蹬上两个多小时,才能及时赶到市郊城际大巴站的停车场。 车棚一天收费四百查币。但只要在五点之前寄存,就可以少交两百查币。 大巴站的头几班永远都是去往首都拉隆瓦。巴基里
请设想这样一个时刻:你身在机场候机,外面下着倾盆暴雨,机场广播宣布延迟登机,具体时间不明。候机室里耷拉着无数焦灼不安或百无聊赖的脑袋,大部分人各自刷着自己的手机,不时抬头看看显示屏,仿佛抬头的频率能加速登机时间的到来。你的手机网络时断时续,别人却都能流畅地刷着视频,某个小哥把手机声音外放,那些熟悉的抖音旋律如飓风般袭来,震耳欲聋,令人烦躁不安,他却旁若无人,安之若素。你几次想出声请他调低手机音
文学史上最有名的一杆猎枪属于契诃夫:“如果一出戏的第一幕,墙上挂有一杆猎枪,那么这杆猎枪在最后一幕必定要开火。”——这句关于戏剧创作的名言我没见过原话出处,但契诃夫在初登文坛时写的一篇讽刺性小作文里,提到“永远不会有不开火的手枪”,应是这杆猎枪的雏形。其后,他的理论随着他的创作实践成熟,“猎枪”远比“手枪”更为峥嵘有神。我不知道有没有学者把这杆猎枪的问题写成论文来详细讨论,契诃夫远走美利坚的后辈同
我偏爱“水花”超过“火花”。火花溅到衣服上一烫就是一个窟窿。而水花则不然,溅到身上,溅错了地方一不小心就成了误会。我爱这种误会。 我拥抱那些“由爱而生的智”,却怀疑那些“由智而生的爱”。 我喜欢在思想的河流中畅游,并小心避开那些概念的礁石,以免磕着头。 我们和历史上的先贤的关系其实并不比我们和白垩纪的恐龙关系更近。 自然界有一个常识,就是越普遍而微小的物种,越不容易消失,无论是人为还是天然
开心与伤心 我们要去哪里,你知道吗? 你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同时也哭得那么伤心? 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颗心,它是如此地忙碌, 忙着为自己长出完整的身体甚至多余的手和脚, 这么多的脚都用来走路所以我们经常迷路, 这么多的手都用来撕扯这颗心, 开心和伤心也许只是同一个动作, 撕开是伤害,盛开却成了快乐。 可是我们要去哪里,你其实并不知道对吗? 树叶变得黯红和金黄,水流仍然清澄又浮白,
离开故乡的日子 我们去追一只兔子 在很久之前的早晨或午后 未消融的雪和麦子相处融洽 像尘间最开阔的画卷 现在,我的孩子也向一只野兔跑去 白色运动鞋上全是泥巴 仿佛在和我的童年相遇,又分别 只有兔子,麦田和站在地头的父亲 一直未变过。父亲逐渐老去 兔子也不是我追过的那只 我不知道,我们离开故乡的日子 麦田如何守护它的兔子,父亲 如何守护自己的麦田 在许多个冬日午后,有没有
江南烟雨回到乌江边 山寨安静下来的理由充分 乌篷船被浆推着看水 清澈的水 给小船安装上平静和宁静的阀 暮山把夕阳收回家时 古塔又要出发 半路,云的半路 有马鞍稳坐 如果不是樱花开得匆忙 搁浅迴龙塔的山 与乌江寨的晨光熹微 印出那座山脉 我总觉得这里的山是空着的笔架 等烟雨回家 空窗 要下雨的夜晚 水先拍掌 河空着窗在初冬享受孤独 冬雨不急 如这一路玫瑰花
在八月初的河边 一只白鹭沿着草滩缓慢飞行 它的缓慢里深藏着审视 和我们所不知道的富足 必须铭记的是,在快中丧失的 唯有慢方有可能让我们重新获得 当我如一只白鹭投影于水面 我的白有别于它,我的寂静同样有别于它 我低头的样子,是拒绝原谅 是我的耻辱,始终难以向你一一描述 作者简介: 冷盈袖,畲族,浙江武义人。中国作协会员。诗作散见于各级刊物及多种选本,著有诗集《暗香》《将及熟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