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八三的冬季,跟八二年、八一年的冬季差不了多少,同样是沉闷的大地,单调的色彩。那不是鼓励娱乐的年代,根本没有人会提到圣诞节——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报纸上只会盘点一年来的钢铁与粮食产量,会报道坚守岗位的先进人物。人们会为单位里发的两条毛巾及元旦慰问信而心满意足,然后抱着白菜或夹着挂历,肥肥地、慢慢地在街上走。 陆丹青没法像街上的大众那样过。不过才上了一年大学,可他感到自己已脱了胎换了骨,有气
一 被乔茵的电动滑板车撞伤那晚,我刚挪到江边这家开业不到两年的国际青年旅舍。下午从对岸的酒店迁出,只感觉到了冷。天气开始降温,整座城市刮着大风,只要在户外,哪怕是叶片尚且繁茂的林荫道上,不知从哪里总会卷来一阵沙石,劈头盖脸插入毛孔、发丝、脖颈。此前连续数周,这座城市持续保持着精湛的线条,从未展现笔触潦草的一面,如今却再不伪饰。我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困居在内陆,以为一座依流靠江的城市不会有风沙,而
艾丽丝·门罗写过最接近长篇的小说,是1971年首版于加拿大的《女孩与女人们的生活》。这个主题一度使我着迷,同为女性群体,那道阻隔在这两种身份之间的河流究竟是什么?从“女孩”到“女人”,需要历经何种跋涉,或是要为何种隐秘的伤痛供应生命的养料?这一切曾是无法言说的,但通过漫长的摸索与实践,女性逐渐拥有了自己的声音。正如门罗在小说中所说,“我想要的是最后的每一件事,每一层话语和思想,树皮或墙壁上的每
天气转冷了,不只天气,连进入秋季的心也转冷了。人们拖曳着狭长、沉重的影子四处走动。道路两侧的悬铃木漫不经心地变色,清洁工努力铲着一只被汽车压扁的松鼠。其实哪里也不想去的,但必须这么走着,扮演着谁。 一股熟悉的烧松针般的焦煳味在烟尘中弥散开,那时阿尼就已经来了。听说她过得不好,经济上很困难,假如我们在这里相遇,就只好开口请她留下来,可能要待整个冬天吧,要给她做吃的,带她看病,说不定还得帮她还债。在
她踮起脚尖,手臂越过女孩肩膀,去够楼道灯绳。灯绳被人扯断,只剩下半截。指尖将将钩住末端,往下一扯。灰扑扑的灯光从脏污的灯泡中洒落。女孩眯起眼睛,掉头看她。眼睛里浅棕色的瞳仁像是楼道里第二个光源。 她们之前见过。今年冬天,她刚搬来不久,因为浴室漏水,深夜被叫到楼下客厅,瑟瑟发抖地看水怎样从天花板一滴滴落下。男主人说到气头拍桌子时,女孩从里屋出来,绕过激动的父母,也是现在这种淡漠表情。她打开冰箱,一
甲 后来未清无数次想他为何要给结巴一拳,似乎没有理由。他就是突然想揍他,想揍他就是理由。 阳光毒辣的午后,未清去后山偷摘青苹果,遇到结巴。青苹果酸涩,水分少,如同果肉中絮了棉花,却耐嚼解渴,他甚至可以像羊那样反刍一个下午。他沿沟渠前行,见结巴站在渠边,倒背两手,念念有词,煞有介事地盯着沟渠对岸的一株曼陀罗,未清立刻产生给他一拳的冲动。他悄悄上前,一拳击中结巴的后脑勺,又一脚将他踹进沟渠,然后扭
去见温雨林前,丽拉特意选择淡妆。亲友都说她化浓妆掩盖不住缺点,甚至加重了缺点。她本人也这么认为。她花费许多时间化淡妆,设法掩盖脸上的缺点。她并不满意,出门时还想抹掉重来。时间来不及了,她必须赶在温雨林离开前见到他。昨天她跟他说,明天中午我还来。她嘴上说的比心里计划的晚两小时,如此才能堵住他。 温雨林的茶叶店弥漫着陈年普洱的霉涩。他正用黄铜镊子分拣茶饼碎屑,看见卷闸门外丽拉的身影时,手腕一抖,碎茶
多晴朗的天!空气仿佛是透明的,室内非常明亮,在目光和所见之物之间没有一丝模糊和污点。站在窗边看户外,所有事物都披上了阳光,先是阳光,然后才是事物。 今天是周末,也是情人节。我们班庆祝情人节的方式,就是一起到海边的景区去游玩,由我们的班主任徐蓓女士带队。“这次我一定不要让同学们久等,不要再出现礼拜五晚上那样丢脸的状况。”为此,我早早地出门了。 礼拜五晚上的主题班会,就是为了讨论这次情人节活动的方
邛海时间 世界的记忆。即便旅行家 跋涉的脚步已完全被抹去, 但只要有风吹,昔日的缩影 就会开阔成旷美的景象; 连一秒钟都不会耽误。 深呼吸后,更是用不着试探 青头潜鸭的口气,就可以断定: 在马可·波罗数过的所有的 “东方明珠”里,邛海的碧波最荡漾。 都说掠影辜负过自我的棱角, 但这里,浮光很容易就被用对; 以过客的眼光,我们是 我们的例外,虽然并没有 想象得那么特殊。再
今岁今宵 她从午睡中醒来,脑子里沉着一团刚做过的梦 的残影。在旅店、佛寺间辗转,他回复温情脉脉, 黝黑的肌肉上,喉结滚动如宝石般的一个开关。 母亲来敲门,唤她起床吃早饭、贴对联,再去 巷口的土地庙上三炷香。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这年除夕的鞭炮声很响, 但细辨,似乎很近又很远。夜空被反复刷亮, 她抽烟的样子,立在窗口,补足了黑暗的间隙。 逝水洗古颜 正在矴步上
除夕 你说,节日闻起来有股泥土的味道,没错, 它从土里长出来,腐烂了花朵,留下钻石。 你坐在我的体内,像一粒药,更像这粒药 将要破坏的疾病的核心。说完了别处的空, 我们把经历捞出水,聊尽,惘然仍未涤净, 急剧的明亮无处寻得,像一排哑掉的烟花。 速度躲避着我们,因此带来最深邃的恐惧, 我捏紧了这个时刻,不愿燃放手中的鞭炮, 后来,它逐渐被雨淋湿,火药彻悟了沉默。 燧人取火 神秘
看到白发是亲切的 最初,看到头顶长出杂草 我感到一种自上而下的荒芜 从三三两两到接连成片 仿佛天空失掉颜色 年迈的母亲 看到麦田里滋长的稗草 现在,看到白发是亲切的 就像看到了祖父和祖母 他们去世之后,一直藏在我的身体里 拿着烟斗敲打我 让我越发凸显他们的轮廓 星空 很久没有揣测过星空的高度 我顺着儿子的手指和他一起眺望 星辰越来越远 其中的很多,在黑暗中隐没 生
空白处 朋友们,我们将最后的感动 留给空白,那突然停止后 剩下的绝响,那突如其来的寂静中, 蕴藏着奔涌的爱的激流。 一首诗的重要使命,就是明确 指认出那喧嚣中的孤独,恰好够 一个灵魂侧身而过。你瞧, 这黑色的惊叹号,时代的印章。 而孤独是紧急刹车后 腾起的那一阵黑色的烟雾, 是一个人冲向悬崖边止步, 脚下烟岚蒸腾,但必定深不可测。 原谅一些人突然就哭泣起来 他们忍受不了
深秋,白发苍苍的芦苇笔直站立, 而枯荷已经衰败,叶子灰黑而卷曲, 构成另一种风景。 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波纹, 阳光在波谷间有轻微的震荡。 而天空没有一丝皱褶,只是有点歪斜, 便于流云滑行。 整个下午,水鸟始终没有出现。 我们的船只去往哪里,风就追到哪里, 水鸟不这样,似乎在躲人。 船快靠岸时,有人惊呼:鸬鹚! 是的,鸬鹚出现了! 一条小船上,十几只鸬鹚振动着翅膀, 如果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