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名叫天山。 他一定不知道天山是座山,在哪儿,多么有名。他父母不可能给他取个复杂、有指向性的名字。在徐家寨,他父母那一代人,绝对不可能知道复杂、有指向性的事物。但他们兄弟三人的名字,就是复杂、有指向性。大哥叫天安,二哥叫天朝。其实,天是徐氏家族的字辈。好多氏族字辈都是这样:国正天兴顺,文武举秀才。使用字辈,取名字只是取一个字。他是一个山字。 三叔住在徐家寨斜对面。陡坡,他住那儿坡度稍为缓和一
一 十八年前,在云南省昭通市鲁甸县,由小说家徐兴正牵头,诗人沈沉、散文家唐健和我参与,一份名为《小地方》的同仁文学杂志诞生了。“小地方”这个名称是徐兴正提出的,现在看来,它竟成了我们四个文友写作生涯中的一个精神路标。他们三位都是鲁甸县人,对大视野下的“小地方”式书写方式可谓求仁得仁、念兹在兹。这些年来徐兴正写徐家寨,沈沉写马鹿沟,唐健写照壁山,都写得风生水起、可圈可点;而我一直待在称得上是“大地
你说巧不巧,就在距离我家五百米远的泛悦汇商业广场上,立着一个日晷造型的艺术装置,上面刻满了老武昌城区很多代表性的地名和路名,其中徐家棚、复兴路、中正路这三个名字挨得最近,且“徐”“兴”“正”三个字都是大号白色字体——看上去就像是我的朋友徐兴正的名字一样。这当然是某种巧合,不过每次路过的时候——每天差不多两次,我都不免会朝那个日晷多看一眼,好像徐兴正就站在那里,正守株待兔般地等待着我出现。 之所以
1 带妈妈来海水浴场是临时决定的事情,一切都准备得很仓促,但好在过程顺利。飞机平稳落地后,有专车来接,司机是个三十几岁的小伙子,我与妈妈坐在后排,车载音响里播放着一些轻柔的音乐,以女声哼唱为主,灵动、飘逸,有异域风情,像一种全新的语言。我偏过头,外面的天气很好,风从开着的车窗吹进来,清新而又干爽,我从中感受到了自由。我想,妈妈应该也是如此,特别是在看到那些北方所没有的高大树木后,她原本无神的双眼
我一定会救你回来的,玛利欧对公主说。 公主紧紧盯着玛利欧眼中的自己,几乎就要相信了。那时的公主还很美丽,拥有一头金色的波浪长发,耳边时时摇晃一对硕大的蓝宝石耳环,即使在被怪兽劫掠之时也不忘闪烁光彩。宝石的蓝复制于她眼睛的蓝,又与英国那位深邃忧郁的黛安娜王妃两样。是活泼明丽的浅蓝,就好像,随时可以在蓝天底下蒸发。 事实上公主也正是这样,从那个名叫曼波的女孩眼前消失的。当时,她和一起玩游戏的同伴,
你就没有颜色鲜艳些的热带花, 有绯红色生命的,给我? ——T·S·艾略特《荒原》 1 一男两女凑在玻璃幕窗前,扒着窗户往里看。 室内的热带绿植,龟背竹、琴叶榕与散尾葵,蓊蓊郁郁,只给他们留出不多的视觉空间。中央的灯球切换紫红蓝三色光束,又穿过绿植叶片间的缝隙,映射在窗外这些人的脸上。三张脸瞬间像抹了油彩。下一秒,全都跟川剧变脸似的,各自焕然贴上新脸谱。 这里是间酒吧。他们看到灯球下的简
坠落 1 明显有坠落在发生 但不是头顶之上的东西 是身体本身在 身体中 坠落——是一个喻体 以坠落的方式 要褪去本体的栅栏 看呐,他就像一个怀抱云朵的人 那么坠落吧 也许在倒立者眼中 这是一种更为快意的飞升 2 我挣脱雪花 感知坠落正在交换钟声里的空间 它唤醒我眼中的落叶 额外的坠落并不能损耗 死亡的摩擦力 我记得我的影子经常 背着我去玩跳楼的游戏 它使我
我接受它的照耀 大地消失之后,星空格外清晰 在头顶出现,我家水田里来了 一只青脚夜鹭,像脱掉外套的古老信使 若有所思,然后果断地飞走了 当时,我们正在晚餐 桌子移至朴树下,孩子们回来了 老儿子也回来了,回来见老妈妈 有什么,从厚厚的云层 探出微光,我接受它的照耀 抱着一口铁锅奔跑 阔叶翻卷的清晨,鸦群 涌过田野,个个生机勃勃 短喙擦刮沙土,尖翅相互 击打,表达着古老的情
少年和他的微风 我察觉他独自拥有花纹,山脊 欲飞翔的翅膀 是因为看见他经过小桥流水时 轻快的跳跃 乌黑的短发,在风中腾起的样子 但安静得真实。后来,他从考场走出来 又到菜市场 买了母亲喜欢吃的芭蕉花 微风掠过他的身影时,同样拥抱着阳光 汹涌而独立 喜从天降 天有亮光,雨水从来没有谎言 那些阐释者,最终归于纯粹 于清晨,接近内心干净,又勤劳的人 独自莫凭栏是昨日之
盲道 试着闭上眼睛 在盲道上走,一瞬间 把自己变小,变得 不着边际,变得无依无靠 记忆被清空。秒针 钉在心脏,制造时间风暴 茫茫大脑,红色的雪崩 恍若虚设的事故现场 所有证据都指向我—— 如果此刻,一个真正的盲人 恰好路过,匆忙逃离的 会不会是我? 在巴黎的一次晚餐 在维多利亚餐厅 有人正襟危坐,有人 心神不宁,有人用莫须有 揭发无处可逃的味蕾 地道的西冷,七分
骑竹马 借一根竹子探路,向童年追去 叫喊 应答,溢出夏夜的屋檐 彼时,一弯明月照下 两道清澈的眼神,轻轻接住了 彼时,我再次站在时光中 任由童年的那匹马 越过遥遥路途,在泪光里 翻滚着 枕着光的她 多少年,她在遥远的城市 看着,母亲在黑夜里 一遍又一遍地 把幼时的小魂儿叫回 那一年,她发着高烧 那一年,月色 隐藏在母亲疾走的身后 格外浅淡 像一片羽毛 如今,
寻魂 阿昌是一个煤矿工人 死于一次煤矿事故 他的亡灵在黑暗中哭泣 他的亲人在凄风苦雨中寻魂 多年以后在燃烧的煤炭中 有人听到几声惨叫 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清明书 外公的坟头长满野草 外婆的头上落满白雪 外婆不停地折着纸钱 “一半烧给你外公, 一半留给我自己” 当清明节听到她如是说 让我想起外公死时 她撕心裂肺的痛 我站在一片被收割的稻田前 暮色时分,秋风萧瑟 我
在梦里完成两个空间的交换 一个空怀抱,它的温度和内涵 未随时间消逝、更改 虽然风霜在灰白的墙壁上 刻下斑驳的影像与裂痕,清晰的貌相 末被尘埃占有 我并不在意它消失的部分,包括 积攒下来的余温。日子照旧从黄历中 一页一页扯下来 我分辨出月份、时令 哪一天,可以离你的时差近一些 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在梦里完成两个空间的交换 我不关切流水的去向 天空布下巨大的磁场 吸引万物
米虫 雨停不下 世界就灰了 那些没能在花草里出生的 微小的虫子 注定长得很丑 储物柜的暗角 飞蛾的空茧悬挂旧梦 厨房饭香弥漫 三毫米的小甲虫 在晶莹剔透的米心 投下恐龙般的黑影 天晴的时候 把米倒出来晾晒 虫子四散消失 仿佛是被阳光收去了 想起童年 饥饿感袭来 一颗心在搏动间 听见风声 嗅出雷雨的气息 隐隐地 长出颚片和翅羽 核桃落 这个雨夜 空气因潮湿而
风所穿过的 风穿过夜晚,又穿过树木的年龄 穿过河床和板凳四脚的缝隙 没有琴声悠扬,也没有随风而舞 风行无阻,进入许多事物本质 最后,风从肋骨进入 源源不断,穿过我这空洞的身体 逐一洗涤积怨、忐忑和欲望 为什么宽容 真是太平凡了 这些用日常堆积的日子 从出生到死亡 生命在一寸寸缩短 给彼此宽容 微笑和深爱吧 因为相守的每一天 都像是参加对方的葬礼 硌牙 整整五十一
秋风乍起 水面多么宽阔,洪波涌起 那个乘竹筏的人,与一只蚂蚁,错失而过 青山与绿水,错失而过 河水在打皱,仿佛经年的天书 唿哨,枯叶,屋檐,寺角,一个个问讯而来 风不语。 放风筝的人,把自己放到了天上 秋风乍起 树杆树叶在迎列,一排排哗哗的掌声 无需检阅 哀鸿,折疼了目光 大野,也是孤旅 行囊灌风,空空如也 千年老藤,绕蛇缠走 喷吐的毒焰,幻化为午间的仙女花 我以片
骑车沿采石河向东 经过一条颠簸的水泥路 会看到羊群 不断从河边漫上来 它们沿着卖羊肉的 指示牌,不声不响地 把一支黄花、小苍耳、赖赖巴巴的 野草,卷进柔软的嘴 鹅和鸭子 浮在水上,鸡零散地出现在 羊群周围 黑喜鹊和白鹭 也亲热地跟着羊群走,捡些 草里蹦出来的蚂蚱 和虫子,还有些我不熟悉的鸟 也参与其中,总之 傍晚,当我路过这 就能看到 一支浩浩荡荡地队伍 吃着
再往前走,那是一处 未预约的春日秘境,桃花岛 当然这是春天的时候 你可以想象,春风 如何把一朵桃花吹红 桃花岛,阳光温柔 水源清澈,适合一朵桃花 缤纷成春天的样子 然而,不能再红了 再红春天就过了 就像我的青春或者爱情 芍药是什么花 和一朵芍药相遇,被我赞美过的风 已吹向远方,我还没有看清春天 妩媚的样子,芍药就开了 开在春天的结尾处 芍药是什么花?我问
在北方的秋日 诸多陌生的星座,悬垂在秋夜里 你是被季风悄然驱使的漂泊客 流浪在异乡的阿勒泰草原 弦月与星辰,洒落下冷色的光芒 站在额尔齐斯河畔的你 被夜风吹皱着思念 像远方蜿蜒而去的河流 你对亲人的爱 也总是曲折地表达,缓慢而又凛冽 北方的秋日里,阿勒泰的草原枯黄了 向着秋天到达冬季的脉络 一路铺展出逐渐荒芜的底色 在此时的秋夜里 任何记忆里的情愫,都在此刻 显
清晨 我开着音乐打扫屋子 养生壶里的汤药溢了出来 我却全然不知 一锅汤药最后只剩下几口 有多少喝多少 喝不下去了不如换成咖啡 苦和苦不一样 ——这是天意 抬头对着镜中,我笑笑 出门散步 用识花软件认识每一株花草 再次相遇的时候 依然要像脸盲症患者般辨别 有时候我一字一句地抄古书 以对抗日渐衰弱的记忆力 时间在我身边潺潺流淌 有时候它们是窗外幼儿园喇叭的声音 有时
我想要为你画张肖像画 但我不会完整地画出你的容貌 我会篆刻下你一半的倾城 把另一半交给黑夜的翅膀,交给后人想象的手掌 交给雨后为我们留下的那一片朦胧的帷幕 我会尝试去画下你对黄昏的阳光轻轻打落的脸颊 画下你在沙滩上被盐打湿的字迹 画下你在人间繁华街道上留下的每一个春秋 画下你眼中海洋与星空所有的遥远 在花园中我们亲手种下缘分的种子 浇下彼此的泪水和理想 我们彼此相拥,什么话也
南宋嘉定元年(1208)二月,致仕家居多年,时年已经八十四岁的陆游,被朝廷削去宝谟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的职衔,剥夺了祠禄。所谓祠禄,是主管宫观的俸禄。按宋代制度,大臣罢职后大多令其遥领道教宫观,无实际职事,也不用到岗,支取半俸养家,以示优崇。于陆游而言,这不是第一次被褫夺祠禄,也不是第一次遭遇罢职。多数时候,在偏安江左的南宋朝廷看来,爱国、主战、主张恢复中原是大罪,屈膝侍奉金国、称臣称侄、在
20世纪80年代,我像一株混杂于禾苗之中的稗草,不断地被人连根拔起,然后又一把扔在田埂上,在风吹日晒雨淋之中任人践踏。 父母为我伤透了脑筋,初中毕业之后,把我交到当中学校长的表伯手里,希望这个1962年湖南师范学院(湖南师范大学前身)毕业的读书人影响我并改变我。 学校坐落在澧阳平原的腹地,四周的村庄将几栋毫不起眼的平房包围起来。如果不是朗朗的读书声和成群结队的少年涌进涌出,这所学校与普通的农舍
一 这里是三好街与文化路的交汇处。我背着书包,手拉着行李箱,站在过街天桥上,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场景。没错,五年前当我第一次以进修医生的身份站在这里时,惊叹三好街上的车流像一条江河一样从我的脚下流过。用手遮住远处刺过来的阳光,未能望见这条街的尽头,让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五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次看它时,发现这里的车流有增无减,让这条车流之河变得更加丰盈了。 天桥的北面是盛京医院,我就在这里学习。天
书店是书的殿堂,是知识和灵感的宝库,无可替代。此外,书店还是爱书之人聚集、相遇、交流想法的场所。这种真真切切的接触,在当今网络时代尤其该被重视。 ——林恩·卡普拉尼扬-布勒 春节过后,送女儿去昆明入学,路上在服务区休息时,看到一个朋友在微信上晒了一组书店的照片。从照片上看,这家书店并不算大,书店的门头上,连个店名也没有。看朋友照片上那些书,那些器皿,那些物件,那些艺术品,凭感觉,这应该是一家有
一 电影发明之初,讲故事的手段还处于不具作者意识的萌芽期,人们拍摄影像纯属即兴,观看影像只为看奇观,电影院也还没正式形成,几秒钟或者几分钟的实验影像都在沙龙、俱乐部进行私人放映。“电影之父”卢米埃尔兄弟的《火车进站》《水浇园丁》《工厂大门》《婴儿的午餐》《出港的船》类似小短片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观众看到的是前所未见的奇观,墙上“会动的照片”把大家吓傻了。 1903年埃德温·鲍特导演的《火车大劫
我骑在一匹赤褐色的小马驹上,它的眼睛像蓝色的电,鬃毛像纷乱的火焰。它疾驰上山,径直踏入这个世上高高的天堂。 他的尸骸静静地躺着。也许它在沉吟这事儿。不管怎样,过了一会儿它呻吟起来。但它什么也没说。这当然不像你,他在想,你不像你自己,但是我不能说片刻的安静并不愉快。 他躺在一片纸做的、刷过柏油的覆盖物下面。他身体的全部,除去不受虫子和温度困扰,正骑着那匹没有目标、不知疲倦疾驰的小马驹的那部